1969年初冬,中国上空,乌云密布,寒流滚滚。陈云等几位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悄然离开北京,被迫“疏散”到江西。陈云被安排在南昌市南郊福州军区青云谱干休所。11月12日,陈云来到与居住地一湖之隔的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(现江西锅炉化工石油机械联合公司)“蹲点”。此后2年又7个月的时间,陈云的足迹遍布该厂的每个角落,他的身影频频出现在科室、车间、仓库、医院、学校及职工的家庭。他先后参加了200余次大大小小的会议,接触了各方面的人,而更多的时间,是和工人们在一起。他慈祥的目光,爽朗的笑声、高尚的情操、博大的胸怀,深深地印在工人的脑海里。他的谆谆教诲,亲切的关怀,殷切的期望,牢牢地铭刻在工人的心头。工人们每当谈及和陈云相处的日子,言语中总是满含着深情,满怀着敬意。
初到化工石油机械厂
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位于南昌市青云谱区,背靠浙赣铁路及南莲公路,面向滔滔赣江及南高(南昌至向塘机?。┮患豆罚庇薪厦?ldquo;滕王阁”,南有闻名于世的“八大山人纪念馆”,一湖碧水点缀其侧,一脉青山隔江相望。水陆交通便利,自然环境幽雅秀美。
该厂的前身是南昌新生汽车修理厂,1953年由南昌市公安局创办,原厂址位于南昌市闹市区邮政路2号。初创时只有十几名职工,设备简陋,技术力量薄弱。1958年根据中央北戴河会议精神,经江西省经济计划委员会的批准,将该厂迁往青云谱区现址,扩建为年产3万吨炼油、化工机械设备的通用机械厂。1958年底,基本完成迁厂任务。1959年6月,改名为江西新生通用机械厂,同年12月,江西省计划委员会报国家计委批准,定名为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。1968年,该厂实行军事管制,1969年编为江西生产建设兵团第28团,基本上实行的是半军事化管理。1971年春,江西生产建设兵团撤销,划归地方管理。
从建厂开始,风风雨雨,几经变迁,工人们压根就不曾想过,有一天会迎来一位伟人,一位共和国的开国元勋。
陈云来厂之前,上级部门交待,不许暴露他的真实身份和姓名,只冠以“北京来的客人”,以免群众知道。然而,当陈云从那辆米黄色的华沙牌轿车走出来的时候,陈云来厂的消息便不胫而走。“陈云来我们厂啦!”先见着的人急切地想把信息和感受传给别人,尚未见着的人则焦急地盼望能早一点一睹这位伟人的风采。
时令虽然已是冬季,但大自然却不时透出点点春的气息。容器车间一位青年工人蓦然发现,金工车间东北边的几株桃树,枝头竟绽开了一朵朵鲜花。他惊喜地告诉同行的福建籍退伍军人老刘:“你看,桃花开了!莫不是大自然也有灵气,知道陈云来了?”老刘仔细看了一遍后含笑说:“也许是吧。不过你们江西地处亚热带,夏秋、冬春季节界限不分明。俗话说,‘十月小阳春’,农历十月,气温回升,桃花开放是有的,只是你过去没留心罢了。”
不管怎么说,一种不可言传的自豪感从工人们的心底油然升起,一股不可名状的暖流在工人们的心中涌动。是啊,过去工人们只是从照片上看到过陈云的神采,从报纸上读到过陈云的文章,从广播中听到过陈云的讲话。那时,陈云离得那么遥远,而今,陈云来到工人们中间,就在眼前,近在咫尺,怎么会不令工人们激动、联想呢?
班组里的中央首长
陈云听取厂情汇报之后,便径直深入车间、班组,到最基层了解情况。他先后到铸工车间木模二班、造型班、金工车间中车组、划线班、钳工班,容器车间划线班、装配班,机修车间机电班,锻工车间锻工班等许多班组参加学习,现场看工人操作,了解生产情况,和工人促膝谈心。
1969年11月下旬至1970年2月,陈云大部分时间在铸工车间木模二班。陈云一到车间,首先看望工人,与每一位工人握手,亲切地询问他们的姓名、年龄、参加工作时间,并要求班、排安排工作。望着这位全国人民深深爱戴的党和国家领导人,工人们心里已是感慨万千,谁也不让他干体力活。于是陈云每天准时来木模二班参加学习。
陈云衣着朴素,冬天穿一件棉布军大衣,春秋着一身深灰色卡叽布中山装,脚上是一双黑布鞋。对工人非常随和,平易近人,说话实在,语言幽默风趣。和他在一起,工人们如同过节一样,心情轻松愉快。他初到一个班组,总是要工人们随便一些,不要把气氛弄得很紧张。一次,他问福建籍工人林久珍是哪里人,小林心情紧张,竟错答成“江西莆田人”,陈云听后,哈哈大笑,拍着小林的肩膀说:“如果你是江西莆田人,那这里就是福建南昌市了。”几次类似的情形之后,工人们不再拘谨了,他们和陈云亲密无间,无话不说。陈云到哪个班组,那个班组就笑声不断,气氛热烈。工人们和陈云多相处一天,就多长一份知识,视野放得更远。
对工人提出的问题,陈云都及时答复,有些不便直言的,婉言回避,尽可能不使工人们失望。1970年他参加在庐山召开的党的九届二中全会会议回来,车间里有的工人同志向他打听会议有什么新精神,他马上说:“你们看报纸,报上都登了。”有的青年工人好奇地问他我国究竟有多少军队。他脱口而出:“七亿人民七亿兵嘛。”说完与工人们会心同声地哈哈大笑起来。
陈云在木模二班学习,正逢“斗私批修”的时候,每人从8岁讲起。他以班组普通一员的身份,先后讲了4次话。他讲了自己的出生地,讲了在商务印书馆的学徒生活,讲了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的经历,讲了35年前在江西中央苏区的工作,讲了红军长征,讲了张国焘危害革命,毛主席在关键时刻如何挽救革命,讲了对日作战,讲了解放战争,讲了新中国成立后的经济工作,讲了第一汽车厂筹建……他衷心拥护毛主席,把功绩都归于党,归于毛主席。
他有着惊人的记忆力,不论到哪个班,他先要班长写一份全班同志的名单,然后逐个对照着问哪里人,哪年参加工作。第二次见面,他就能一个个叫出名字。有一次,离开锻工班一个多月后,回到锻工班来看望工人们。他一个一个叫着工人的名字,最后说:“还有×××、×××两位怎么不在?”大家都非常惊讶,65岁的老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记忆力?赶忙把这二位工人的去向告诉了陈云。
陈云平时与工人谈笑风生,爱和工人开玩笑,乃至根据工人的长相特征取个有趣的外号。但也有例外,这就是当时历史条件下特有的沉默。每次政治学习前,两个敬祝是必不可少的。当大家挥动语录本“敬祝×××副统帅身体健康,永远健康”时,他保持沉默;开会呼喊“打倒×××”时,他一声不吭,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忧虑。这沉默是无声的抗击,是启示,无声无息地感染、影响着工人。
工人们深深爱戴陈云。每次学习前,大家都把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,陈云乘坐的小车一开到车间门口,无须任何人招呼、组织,工人们自动排成行迎接陈云。寒冬腊月,大雪纷飞,工人们铲去门口的积雪,清理通道,让小车直接开进车间。听说陈云要到农村了解情况,青年工人陈天赋悄悄地在家里精心做了个帆布小折椅,带进车间,送给陈云。陈云非常高兴地对人说:“我要把这只小折椅带到北京去,告诉毛主席,这是工人师傅给我做的。”锻工班学习的地方是集体宿舍,每逢学习,大家分坐在4张单人床上。工人们听说陈云要来参加学习,特地找来一把旧木沙发,修好后给陈云坐……陈云每到一个班组,这个班组的同志就为之自豪。在工人心目中,陈云既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伟人,又是一位豁达、开朗、慈祥、知识渊博、思维敏捷、诲人不倦、胸襟开阔的长者。
谆谆教诲
陈云在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的日子,给人们留下了一份宝贵财富,他的谆谆教诲,令工人们永志不忘。
工厂要经常研究生产:当时空气中火药味很浓,人们的神经都绷得很紧。谈运动,谈革命,谈路线,谈政治,千篇一律、众口一声。谁要是试图标新立异,越雷池一步,便有可能被视为离经叛道,被当做批判的“靶子”。政治可以冲击一切,抓生产却要担心被扣上“唯生产力论”的帽子,学文化、钻技术要冒“走白专道路”的风险。然而,陈云每到一处,就要讲生产,就要大家研究生产。有一天他找二位同志谈话,疑惑地问:“你们这里是否研究生产?我参加了73次会,没听你们讨论过生产问题。”他特别注意经济工作,经常提出有关生产方面的问题。在金工车间,他问中车组组长:“你们什么时候开生产会?”组长知道陈云问话的含意,为了不令他失望,只好含糊地回答:“我们一般晚上开会研究生产。”陈云马上认真地对组长说:你们哪天晚上开生产会,通知我一声,我一定来。
1970年5月24日,陈云参加容器车间划线班学习后说:“你们班的会开得很好,大家既谈革命又谈生产,既谈成绩又讲缺点。这样的学习会,我不是百分之九十五,也不是百分之几十八赞成,而是百分之百赞成。”他每到一个车间,总要了解生产组织、工艺、材质、牌号、性能以及操作时要注意的问题。他常对工人说:“不研究生产不是马克思主义。马克思认为,一个民族不能一天停止生产。工厂就是要搞生产,如果只谈革命,不搞生产,那我们吃什么?”他在金工车间说:“职工学习结合业务太少。大破大立,要破也要立。立就是要搞生产,发展国民经济。”
要讲真话:陈云与工人坦诚相见,同时要求大家也要讲实话、真话,不要隐瞒自己的观点。有一次,陈云问一位青年工人如何看“文化大革命”,那位青年工人不假思索地回答:“‘文化大革命’成绩最大最大,损失最小最小。”陈云语重心长地说:“你讲的不是你心里想的话,青年人要讲真话,不要说假话。”那位青年工人承认自己确实不知道如何评价“文化大革命”,这话是从报纸上学来的。
增加工资一定要以提高劳动生产率为前提:班里有的工人在陈云面前抱怨工资低,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加工资。陈云开导大家说:“加工资要根据国家财力,要看生产有没有发展,劳动生产率是否提高了。比如一只茶杯五角钱,如果加了工资在同样的时间里还是生产一只茶杯,那这只茶杯就要涨价了。所以加工资后只有在同样的时间生产出2只、3只、4只、5只同样的茶杯,钱才不会贬值。”1971年2月在机修车间的机电班学习时,应职工要求,他再一次讲了工资问题:“战争年代,我们没有什么工资,大家都是吃大灶。1956年实行工资制度前,我带200名代表到苏联学习实行工资制的一些经验,了解工资制的具体做法。当时,我想通过工资实行‘各尽所能,按劳取酬’的分配制度,改善人民的生活。现在看来增加工资一定要根据国家的财力,要看经济是否发展了。”
浪费也是犯罪:陈云对企业中大手大脚的浪费现象很重视。一次他到容器车间,看到地上撒了很多电焊条头,便对陪同的同志说:“这太可惜了。能不能把这些电焊条头收集起来,加工成铁链条?”在机修车间机电班,他看到许多废弃的旧漆包铜线,很心疼。他问:“能不能造一台机器,将报废的旧漆包铜线一根根接好,拉细拉长重用?”听到否定的回答之后,他仍不灰心,为此还专门到江西电机厂去了解过。他多次对工人说:“小偷、小摸、贪污,法律都可以管,铺张浪费几千几万法律管不了。要通过立法把浪费管起来。”“我们国家大,底子薄,要处处注意节约。”
革命没有到底的时候:在金工车间划线班,有的青年工人问陈云:“怎样才算革命到底?”陈云解释道:“没有革命到底的时候。就是到了共产主义,各尽所能,按需分配,也不能算革命到底了。比如你有了一顶帽子,后来看到一顶新的,比自己原来的好,又拿了一顶,这就有一个思想问题,一个觉悟高低的问题。到了共产主义,也还有一个正确与错误,先进与落后的差别。”
亲切的关怀
陈云对工人的劳动条件、身体健康、家庭生活非常关心。他到金工车间装配班看工人手工操作,劳动强度很大,便提出:“你们这种装配方法太落后了。要改进,减轻工人的劳动强度。”
他到锻工车间时提出:“可以自己动手做一部行车,解决车间内的搬运问题。”看到车间的烟尘很大,对人的身体不利,便要求工人们把加热炉搞好,改善劳动环境。后来看到锻工车间的工人把落地行车造出来了,他非常高兴。
1970年底,厂里从山东买来一批苹果,挑选了一些送给陈云。他不肯收,说:“分给工人吃,吃的东西我有。”
在路上,每当看见厂里的工人,他都要司机把车停下来,招呼步行的工人上车。那个岁月,坐小轿车是普通工人不敢奢望的。
陈云在造型班时,发现别的工人都在学习,惟有一名老工人独自一边劳动。陈云问他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学习,那位老工人哽咽着回答:“有人诬告我写反标,说我是现行反革命分子。”陈云沉思良久,宽慰他:“你要相信党,相信群众,问题总会搞清楚的。”后来经过调查,问题被否定了。这位老工人满含热泪向陈云致谢。
陈云深入工人宿舍、职工医院,了解工人的生活和健康情况。去得最勤的是职工食堂。他与在食堂用膳的工人亲切交谈,问工人吃什么菜,多少钱一份,一个月伙食费要多少。冬天还用手摸摸职工的饭碗,看饭菜是不是热的?;沟绞鄯勾翱诳吹比詹伺?,关心花色品种多不多。1970年夏天,他在食堂蹲了半个月,参加炊事员的学习,召开座谈会,听取意见,做炊事员的思想工作。有的炊事员反映,食堂工作难做,起早摸黑,饭菜不合胃口还要挨骂,待遇又低,不好请农民来干。陈云听后笑着反问:“农民掏粪种田,又请谁去干呢?”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说:“关键是这个,还是个思想问题,以前打仗,我们的炊事员行军背米找锅,一到宿营地,就动手挖灶做饭给战士吃,烧水给战士洗脚。现在和平环境,生活条件好了,但炊事工作少不了。车间工人生产很辛苦,要千方百计让他们吃好。要搞经济核算,价格要便宜,饭菜质量要好。”他勉励喻金生:“要安心食堂工作。厨师是一门很深的技术活,要好好学。这是手工操作,一万年后还是要的。我这次带了个有13年资历的炊事员来,弄得菜口味也不见得怎么好。学习是没止境的。”
殷切的期望
陈云对青年工人寄于殷切的期望。当时的青年工人大部分是从学校分配进厂的,且大都有“红卫兵”的经历,相当一部分人单纯幼稚,热情冲动,容易盲从。陈云对他们身上的缺点多次进行善意的批评。这是充满爱心的批评,蕴含着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关怀和期望。
1970年1月,陈云在木模二班对青年工人说:“你们以前都是红卫兵,红卫失怎么样?”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大家,右手握成拳向上一挥,喊道:“冲??!我就被游壮举了好几回。你们大部分人是初中毕业生、高中毕业生,国家培养一个中学生要花许多钱。”陈云站起身,两手拍拍口袋,接着说:“我两手空空,这些钱都是工人、农民的血汗。”尔后,他又说:“从过去的冲冲杀杀,到现在进工厂安心生产,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。”
陈云教育青年工人要抓住机会多学习技术,掌握本领。1970年3月,他在金工车间划线班对青年工人说:“当学生的不能不加分析地批判分数挂帅。学生不好好学习,错过了机会,以后要学习就难了。你们现在年轻,不认真学技术,错过了这个阶段,年纪大了再想掌握技术,难度就大了。”
副班长佟明在一次讨论会上发言,陈云听后鼓励她:“你谈得很好,你现在十几岁就当了副班长,很有出息。”佟明受到巨大鼓舞,买了很多业务书籍看,工作积极骨干,年年评为先进生产者,自学外语也达到了较高水平,后来调到学校任外语教师、华侨商场任干部。
陈云调查了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的历史和现状后,再三说:“你们厂设备不错,生产搞不好不应该。”他在金工车间划线班对青年工人说:“你们不要瞧不起这个厂,像你们这样规模的厂,上海也不是很多的。你们金工车间机床种类多,设备齐全,上海以前不少工厂没有电动设备,工人生产时只得用手摇,用风车来代替电动机。”
告别
1972年4月19日中午,陈云的秘书肖华光骑自行车从东大门进厂,告诉该厂负责接待陈云的同志:首长要回北京了,已定好22日的火车。
第二天上午8时,陈云准时到厂,先找到厂领导张守信、李健、李彪,就如何办好这个厂谈了许多宝贵意见。随后,他到各个车间与工人告别。
工人们一听陈云要回北京,一下子都围了过来。陈云与工人们一一握手:“谢谢工人师傅们,我要回北京了,再见了。”握着陈云的手,望着他那稀疏的银发,慈祥的面容,工人们的心头陡然产生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,依依惜别之情越聚越浓。大家不知说什么好,百感交集,千言万语,都汇成同一句话,“祝首长身体健康,一路平安。”
陈云走到哪里,那里就掀起一股感情的波澜。有的工人跟着陈云,走过一个车间又一个车间。“再见、再见……”带着工人们深深的祝福、深深的情谊、深深的爱戴,陈云离开了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。他把一个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高大形象留给了工人。他的谆谆教诲、亲切关怀、殷切期望成为激励工人们不断向上的巨大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