历时一周的井冈山之行,终于了却了邓小平积存胸中数十年的心愿?;氐?ldquo;将军楼”,一路风尘未洗,他的心又飞到战争年代曾经战斗和生活过的地方——赣南中央苏区。
从1934年随中央红军长征离开中央苏区,到1972年羁旅南昌郊外,38年过去了。光阴荏苒,岁月蹉跎,赣南的山山水水、一草一木都令他魂牵梦绕?;鼐┕ぷ饕殉啥ň?,邓小平意识到自己在江西逗留的日子屈指可数,必须抓紧时间重游故地,探望乡亲父老。
1972年12月5日,一辆浅灰色“伏尔加”轿车载着邓小平及其夫人卓琳穿过南昌市区后,驶入105国道,朝着邓小平经常思念的那块红土地飞驰而去。
当天晚上,邓小平一行停宿赣州。
次日,阴沉的天空仍未显现笑脸。伏尔加驶离赣州,沿东北方向行进,上午10时许,停在兴国县委第二招待所院内。
邓小平没到过兴国,但对兴国是熟悉的。兴国是中央苏区时代主要县份之一,当年在毛泽东、朱德等关怀下,“兴国的同志创造了第一等的工作”,成了远近闻名的“模范县”。邓小平在瑞金、会昌任县委书记时曾多次号召本县人民学兴国、赶兴国。后来他主编《红星报》,也曾亲笔撰文介绍兴国人民的先进事迹。
如今,他一踏上兴国的土地,就兴奋地对兴国的同志说:“来兴国是我多年的愿望,可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,今天终于来了。”
吃中饭时,邓小平望着地道的兴国饭菜,深有感触地说:“吃到兴国饭菜,就让我回想起当年兴国人民对红军的深情厚意,他们总是拿最好吃的东西来招待红军指战员,凡是到兴国来的同志都有这个印象。”
下午,邓小平参观了“苏区兴国模范县纪念馆”、“毛泽东作兴国调查纪念馆”以及“鸡心岭革命烈士纪念馆”。参观时,他是那么专注,那么情深,每一件文物、每一张历史照片都激起他无限的遐想。他来到“鸡心岭革命烈士纪念馆”时,停住脚步,久久地凝视着纪念馆的大门,然后缓缓地摘下帽子,向烈士致哀。每位烈士的照片及其简介他都看得异常仔细,有时在一位烈士的遗像前驻足5分钟之久。参观“毛主席作兴国调查纪念馆”时,他指着解说词中“江西省苏维埃主席曾珊”说:“是大山的‘山’,不是珊瑚的‘珊’。曾山同志很有名气,不要把他的名字搞错了。”
参观结束后,邓小平对兴国的同志说:“苏区时你们兴国人口是23万,我记得你们县参军、参战的人很多,出了很多将军。当年苏区,你们兴国人在各县都有干部,是不是这样?”兴国的同志十分钦佩邓小平的记忆力,又一次感受到了他对兴国人民的深情厚谊。
返回途中,他还登上了长冈水库大坝,参观了长冈水电站,详细询问了水库容量、发电量以及灌溉、防洪、养鱼等情况。
7日早饭后离开兴国时,他对送行的兴国同志说:“总算了了心愿。”
上午10时左右,邓小平来到了毗邻兴国的于都。
于都,邓小平自有一番别情索绕心头。
1931年8月,他与夫人金维映从上海来中央苏区不久,就各奔东西,邓小平在瑞金、会昌开展工作,金维映则在于都任县委书记,尽管后来的一场残酷的党内斗争导致了他们夫妻离异,但丝毫未影响他们为事业奋斗的坚定信念。故地重游,故人难忘。在逗留于都的几小时中,邓小平就几次提起金维映。他对于都县委负责人说:“苏区时你们的县委书记是女的,你们知道不知道?”时光流逝,但抹不去他对战友的怀念。
当年,他曾三次到于都,最后一次离开于都让他好不伤感,就是在这里,他告别了中央苏区,踏上了漫漫的长征路。38年后来到这里,邓小平自然想到当年红军那次悲壮的大撤退。
他伫立在于都河畔,眼望缓缓东流的河水,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人叫马嘶,万人渡江的壮烈场面。
抚今追昔,邓小平感慨万千。他说:“我长征离开于都时,专门在于都弹一了床4斤重的棉被,这床棉被一直伴我走过长征,今天我还在用。”这是邓小平珍视革命历史的真实感情的流露?。?/font>
邓小平的革命生涯,多姿多彩,在党的历史上留下了蔚为壮观的的画幅,而他在会昌的一段经历则是其中浓重的一笔。
8日一大早,他就来到任过县委书记的会昌县委旧址。岁月流逝,斗转星移,县委旧址及周围景观早已面目全非,唯有当年院内那棵千年大榕树还傲然挺立。“这棵大榕树还在呀!”邓小平一见这历史的见证,禁不住发出惊叹。他不会忘记当年在会昌工作的一幕幕情景……
1932年5月,中共江西省委将在瑞金任县委书记的邓小平调到会昌。不久,省委又根据形势的需要将会昌、寻乌、安远三县联为一体,成立中心县委,任命邓小平为中心县委书记。
会昌,地处闽粤赣三省中心,又是中央苏区南大门。年仅28岁的邓小平不畏艰难,大刀阔斧,采取了一系列果断措施,卓有成效地开展工作,迅速打开了局面,使他所领导的地区成为中央苏区南面的坚固堡垒,有力地支援了红军反对国民党军“围剿”苏区的战争。
正当邓小平意气风发,创造辉煌业绩的时候,一场突如其来的厄运降临到他头上。
1933年2月,苏区中央机关报《斗争》点名批判邓小平,指责会昌中心县委犯了“右倾机会主义错误”。3月12日,江西省委根据王明“左”倾路线的意图,向全党公布了指责邓小平的文件。3月底,在会昌中心县委所在地筠门岭召开三县党的积极分子会议,对邓小平进行围攻、批判,会后邓小平被撤销了中心县委书记职务。
这时,邓小平没向当时同志吐露这段辛酸往事,而是把它埋在自己心底。
在会昌,邓小平还作了两次计划外的参观。他先驱车50公里,来到会昌南面的周田盐矿。
1970年3月30日,江西909地质大队在周田探明了一个大型地下盐矿。9月2日,正在庐山主持九届二中全会的毛泽东听说后兴奋不已,欣然写道:“在江西找到盐矿是件大好事!”
凡是经历过苏区时代的人,对苏区缺盐的苦处都有切身的体验。所以这次来会昌,邓小平执意要到周田看一看,他说:“苏区时我们吃没有盐的亏太大了,找到盐矿,是件很好的事。”一到盐矿,他双眼放出兴奋的光芒,从这个盐场走到另一个盐场,不时询问盐矿生产情况。临走时,他对盐矿负责人说:“要把盐矿办好,不仅要满足江西人民的需要,也要满足其它兄弟省市的需要,眼光还可以放远点。”
从周田乘车返回县城,路经县体育场时,邓小平透过车窗,看见体育场周围张灯结彩,红旗招展,万头攒动,就好奇地问:“这是在干什么?”当他得知是开物资交易会时,立即提出要上车看看。警卫人员怕那里人多杂乱,事先又没准备,很不安全,不敢贸然同意,无奈邓小平态度坚决,只好依从。
邓小平下车走进交易场所,兴致勃勃地一个摊点一个货架看过去,还不时地停下来与卖主交谈几句。邓小平和蔼、亲切的容貌再一次留在老区人民的心间。
8日下午,天空仍然布满乌云。迎着寒冷的北风,邓小平抵达瑞金,来到他苏区时代战斗、生活时间最长的故地。
1931年7月,邓小平离开上海,辗转广东、福建,于8月抵达瑞金。一到瑞金,就被推为县委书记,直至次年5月。邓小平凭着他干练、果断、务实的工作作风,很快赢得了瑞金人民的信任,成为闪烁在中央苏区的一颗新星。1933年3月他在会昌被贬后,又回到瑞金,主编《红星报》,直至长征。在瑞金工作期间,他踏遍了全县的山山水水,足迹遍及全县。那时,搞土地革命,制定分地政策。有人说:小孩子不应分地。邓小平就对他们讲:我们四川俗话说,三岁小子,吃死老子!小孩子吃得也不少呀,因此也应该分地。后来,大家都接受了他的意见。
40年后重游故地,邓小平心情格外激动。
沙洲坝毛泽东旧居,叶坪红军广场,云石山中央政府驻地,中华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旧址,《红星》报社旧址……这里的一个个历史遗迹,这里的一砖一瓦,一草一木,对邓小平来说都是那么熟悉、亲切,使他流连忘返。当时,他还戴着全国第二号最大的“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”的帽子,但江西老区的干部和群众给予了他热情的接待。瑞金县的同志对他说:“你是我们瑞金的老县委书记!”这句话使他感动不已。在瑞金的三天,他无时不沉浸在艰苦又难忘的苏区斗争岁月的追思之中。
当他听说瑞金还没有一个革命博物馆时,他说:“瑞金对中国革命作过重大贡献,应该有一个革命博物馆。”
邓小平留恋过去的斗争岁月,更关心瑞金的现在和将来。在他往来穿梭于各个革命旧居、旧址时,还见缝插针地参观了几家工厂。
他来到瑞金电线厂。当他了解到电线从原料到成品,中间要经过几道搬运环节,劳动强度大,又影响生产效率时,就问厂长:为什么不可以搞条流水线,从这个车间进原料,那个车间出产品?
在瑞金红都制糖厂,邓小平发现厂陪同人员领他走的不是近路,就问:“为什么不走近路?”一陪同人员说:“近路坑坑洼洼的,不好走。”他满脸认真地说:“为什么有近路不走走远路?中国革命的道路就是不少坎坷,从来不平坦。”到了澄清车间,邓小平非要上澄清设备顶部平台看看,上楼梯时,一陪同人员上前搀扶,他摆摆手说:“不用,我今年68岁,还可以干20年。”一旁的卓琳笑着说:“又吹牛。”邓小平认真地说:“不是吹牛,干20年没什么问题。”
他来到包装车间,发现包糖果有手工包装和机械包装,就问:“手工和机械每天各包装多少斤?”人们告诉他手工包装大约80斤,机械包装400斤。
“那为什么不全部用机械包装呢?”邓小平又问。
陪同人员一下子被问住了,只得吱吱唔唔地说:“那样的话,很多工人就没活干了。”
邓小平认真地说:“多出来的工人可以先送去培训,部分工人先上班,然后轮换,这样工人的素质就会提高。”
11日下午,邓小平离开了瑞金。
12日,位于宁都北面50公里处的黄陂被一片乌云笼罩着。40年前,这里曾是硝烟弥漫的战场。
在此弹丸之地,毛泽东、朱德运筹于帷幄之中,决胜于千里之外,统率红军连续粉碎了国民党军队的多次军事进攻,创造了战争史上的奇迹。40年后,邓小平风尘仆仆来到这里,凭吊昔日战场。这时他徜徉在黄陂大地,置身于昔日战场中,体会毛泽东、朱德的大智大勇,领略“天兵怒气冲霄汉”,“横扫千军如卷席”的壮观景象。
从“战场”归来,邓小平来到黄陂公社会议室,与当地负责人座谈。他一边喝着清茶,品尝着金桔子,一边问县委副书记:“你们宁都共管辖多少公社?”
“25个。”县委副书记一一列举每个公社的名字。当说到赖村时,邓小平插话说:“赖村过去是于都的,苏区时我在赖村石街蹲过点,于都的柿子干不错。”紧接着,他又详细询问了黄陂公社的人口、耕地面积、农民收入、机械化程度等等,态度十分认真,他对苏区人民生活的关心溢于言表。
在回县城的路上,邓小平顺道参观了中共江西省委旧址,在参观中他说:“当时我在会昌任中心县委书记时,曾被任命为中共江西省委宣传部长,还没到职就被免掉了。”对于1933年遭王明“左”倾路线的残酷斗争,他仅仅是淡淡地一语带过。
12日午饭后,邓小平离开宁都,乘车北上。一路上,他透过车窗,扫视着身旁一掠而过的大地,望着远处缓缓移动的群山。他知道,宁都以北数百公里范围内,都是当年红军与国民党军队激烈拼杀、拉锯的战场。最使他难忘的,是第五次反“围剿”中英勇的广昌保卫战。
广昌,是中央苏区的北大门。1934年4月第五次反“围剿”中红军与国民党军队首先在此遭遇。由于“左”倾领导者推行进攻中的冒险主义,与强敌正面交锋,结果,尽管红军将士英勇作战,广昌最终还是失守,红军伤亡惨重,国民党军队长驱直入。当时邓小平任《红星报》主编,对北大门的战况了如指掌。几十年后,他对此还记忆犹新。
第二天,邓小平来到广昌保卫战主战场之一沙子岭,这里也是中央苏区与白区的分界线。他站在岭上,北望绵延起伏的群山,又转过身来望着身后的中央苏区,感慨地对广昌同志说:“苏区时几次想进广昌都没来成,今天总算进来了。”
13日上午,连日阴沉沉的天空突然放晴,浅灰色的伏尔加在阳光照射下,驶离广昌,邓小平出了中央苏区北大门。
15日,邓小平回到了“将军楼”。
邓小平这次赣南之行,历时10天,行程两千多华里,把他几十年来对赣南老区人民的思念洒播在当年自己战斗、工作的红土地上,了却了一桩心愿。尽管他当时的身份不明朗,但赣南老区人民还是通过各种方式向这位老战士表示敬重之意。今天,赣南老区人民在改革开放中脱贫致富奔小康的时候,怎能不情不自禁地想起邓小平,想起他老人家22年前的赣南之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