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月底的湘赣边界,骄阳依然似火。烈日下,茂盛的树叶卷曲起来,显得毫无生气;本来人迹稀少的崎岖小道,更是难觅人影。
一天,毗邻湖南的崇义境内,一支面容憔悴、衣着零乱的队伍,正在山间小道匆匆行走,给寂静的山林带来一丝生气。长长的队伍,像带状似地移动在曲折高低的狭窄小路上。他们默默地走着,没有喧哗,没有张扬。
走在队伍前面的,是边界人民熟悉的毛泽东、朱德。他们各自穿着一身满是尘灰的军装,言语不多地并排走着。此时,朱德的心情比毛泽东更为沉重,嘴角的轮廓也比平时更为显著。
环视四周绵延起伏的山峰以及郁葱茂密的树林,朱德的脑海中涌起对一个多月坎坷经历的回忆。
6月底7月初,经过全体军民的努力,依靠正确的策略,边界斗争如火如荼,形势喜人?;魍讼娓恿绞〉芯?ldquo;会剿”之后,红色区域推广到宁冈、永新、莲花全县,还包括遂川、吉安、安福以及湖南酃县各一部,形成拥有面积7000平方公里、人口60万的割据区域。在根据地里,普遍建立了各级党、政组织,开展了土地分配运动,发展了地方武装。中共湘赣边界特委以及湘赣边界工农兵政府,亦先后在宁冈茅坪成立。经过战争磨炼,红四军的战斗力获得极大的提高,广大人民群众的政治热情也空前高涨。湘赣边界的红旗,在战火洗礼中,越发鲜艳、夺目,对周围数省产生了难以估量的政治影响。
正当边界斗争突飞猛进地向前发展的时候,一股势头不少的暗流向井冈山袭来,造成井冈山斗争形势急转直下。
当时,湖南省委派了代表来边界,要求红四军主力“杀开一条血路”,“立即向湘南发展”。对边界斗争指手划脚的省委代表,还要求毛泽东、朱德跟随主力一起行动。
“去湘南?”起初,朱德还以为是听错了,又重重地问了一句。因为,他清楚地知道,3月底湘南暴动失败后,湘南特委推行的“左”倾盲动主义的恶劣影响还远远没有肃清。至今,那里群众的情绪依然低落,经济萧条,党组织尚未恢复生机,根本不是红军发展的理想区域。何况,那里敌人的力量强大,弱小的红军到湘南只能是“虎落平阳被犬欺”。
朱德对湘南的看法,在边界高层决策者中引起共鸣。所以,湖南省委不切实际的要求,理所当然地在6月30日的永新联席会议上被否决。7月4日,红四军军委、湘赣边界特委联名去信湖南省委,陈述红四军主力不宜向湘南发展的具体理由。
此时,湘赣两省敌军对井冈山又发动新的一轮“会剿”。为击破敌人的进攻,朱德、陈毅率领由第28团、29团组成的红军大队,向湖南酃县发展,意图迫使湘敌返回老巢,割断与赣敌之联系。第29团是由湘南宜章农民组成,家乡观念颇重。当部队在酃县活动时,他们秘密召开会议,提出“打回老家去”的错误口号。
“永新联席会议已经作出决定,部队不宜去湘南。马上做好29团的工作,说服他们放弃去湘南的想法。”朱德听到29团提出的口号之后,立即和陈毅一起做说服、教育工作。
随同红军大队一起行动的湖南省委代表杜修经,对29团士兵提出的不正当要求,没有积极开展工作,反而“导扬其焰”。结果,7月17日,第29团不受约束地向湘南开进。29日在郴州城外被范石生第十六军击败。除团长胡少海收容百来人外,其余皆下落不明。红军大队刚进入湘南,即遭到惨重的损失。
红军主力远离根据地之后,赣敌组织11个团的兵力对永新猛攻。县城和平原地区先后沦陷,只剩下几个不甚相连的山区。敌人在根据地内肆意烧杀,被焚之屋、被杀之人不计其数。与此同时,党、政各级组织也受到了极大的摧残。边界斗争形势急速逆转,跌入低谷。
目睹红军大队遭到惨败,耳闻边界斗争陷于低潮,朱德的心情极为沉重。对比3、4月前后的经历,以及7、8月前后的变化,朱德深切地感受到,坚持正确的政治方向,执行正确的政策,革命斗争就获得发展,人民军队也逐日壮大;反之,革命斗争就遭到挫折,人民军队也难逃厄运。联系两种政策、两种结果,朱德对坚持根据地斗争获得了深层次的认识,也在他人生道路上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。
在红军大队遭到挫折的严重时刻,朱德抑制住内心的悲痛,把第28团带到桂东周围休整补充,开展群众工作。那些日子里,部队虽然有了一些转机,但是,朱德思念井冈山、思念战友之情却与日俱增。
正当朱德日夜惦记战友的时候,8月23日毛泽东带领31团第三营赶到桂东,和红军大队会合。
“润之兄,你们辛苦了!”望着衣衫被汗水浸透、千里迢迢赶来的战友,朱德的双眸变得湿润起来。他心里十分清楚,在红军大队远离边界期间,他们抵挡着10余团敌军的轮番进攻,以自己的躯体与热血捍卫了井冈山的红旗。这次,他们又冒着危险,跋山涉水,从边界赶到桂东迎接红军大队。从毛泽东到普通战士,一个个面带倦意,全身沾满泥土。眼看战友饱经风霜、历尽艰险,朱德的心中交织着激动、敬意与内疚。
“玉阶兄,你们也吃了不少苦!”毛泽东热情地注视着朱德,眼中也噙着泪花。一个多月不见了,朱德消瘦了不少,脸颊也显得长了点。“朱德他们又经历了一次磨难,前进的道路确实是坎坷不平呀。”毛泽东的心里也痛呵。
毛泽东和朱德在桂东召集干部会议,总结“八月失败”的教训,批评杜修经的错误,决定返回边界收复失地。
8月25日,红四军离开桂东寨前村,踏上了返回井冈山的征途……
“返回边界后,要带领红军指战员驱逐敌人,恢复割据,挽回‘八月失败’造成的重大损失。”一路上,朱德脑中又在盘算下一步的工作,决心用军事斗争的胜利再创边界红色割据。
9月8日,红四军抵达井冈山南麓的黄坳。沿途看到国民党军队给根据地人民留下的残壁断墙、焦土烟烬,指战员更加坚定了坚持根据地斗争的决心。他们一放下行李,立即走访群众,帮助群众重建家园。一时间,沉寂多日的黄坳村又沸腾起来?;渡τ锍渎嘶欺昝恳桓鼋锹?。
“报告军长,有紧急情况!”正当朱德带领红军官兵广泛开展访贫问苦的时候,一份军事情报送到了他的手中。内称,赣南敌军独立第七师刘士毅部,藐视红军,组织5个营的兵力尾追红军到了遂川县城。
“刘士毅欺人太甚了,该好好教训他一下。”听说刘士毅部欺侮红军,朱德提高嗓门说了一句,生气地拍了一下桌子。
朱德清楚,刘士毅部不过是拼凑起来的杂牌军,战斗力并不强。竟然趁红军大队在湘南失利之机,死死尾追,也想捞一点便宜,自然引起他的极大气愤。他在干部会议上竭力主张迎战刘敌,以长红军志气、灭敌威风,用军事斗争的胜利来逐步恢复割据区域。
经过认真研究,会议决定由朱德带领第28团以及遂川县赤卫队一中队担当前锋,毛泽东率领第31团三营及遂川县赤卫队二中队担任后卫,协助朱德部袭击敌军。
9月13日清晨,朱德在一片寂静中集合队伍进行战斗动员。他对这次战斗的意义作了简短的阐述,明确提出要求与希望。遂率1000多名指战员意气风发直奔遂川城外。
朝阳冉冉升起,露珠在明媚阳光下闪闪发亮。两路红军分别在朱德、毛泽东率领下,迎着旭日,踏着震露,由堆前向东直奔遂川城。经过黄坳短期休整的指战员,已经恢复了疲劳,积蓄了精力,因而个个显得生龙活虎。他们决心打好这一仗,重振军威,为恢复、发展井冈山根据地再立新功。
中午前后,朱德率部突破敌军的外围之后,在遂川城外和刘士毅部发生激战。不久,毛泽东所率队伍也及时赶到,投入战斗。虽然敌军的数量多于红军,但经不住红军一阵冲杀。在红军勇猛攻击下,刘士毅部很快败退下来,狼狈不堪地向赣州方向溃逃。
遂川一战,缴枪250支,生俘敌营、连长各一人及士兵200余名,还缴获到不少布匹、药材和粮食。红军乘胜占领了遂川县城,鲜艳的红旗又一次在城内飘扬。
朱德没有陶醉于遂川一战的胜利,他顾不上休息,又带领红军指战员奔赴该县各地,开展宣传群众、组织群众、武装群众,帮助群众建立红色政权的各项活动。
遂川位于井冈山根据地的东南端,连接着赣南和井冈山,人口众多,物产丰富,群众基础较好。早在大革命时期,遂川人民在党的领导下组织起来、武装起来,开展了反对封建军阀的斗争。大革命失败后,边界人民保存了7支枪,其中6支是由遂川人民冒着生命危险保存下来的。朱德心想,此时一定要把遂川的群众工作做好,创造深厚、扎实的群众基础,以使遂川的工作更加卓有成效地开展起来,使遂川的武装割据立于不败之地。
红四军在遂川成立了行动委员会,朱德为书记,负责指导各个部队开展群众工作。行委和遂川县委一起,分几路深入各乡,帮助广大官兵做好发动群众的各项工作。东路还到达万安边境,把80名万安农民带到了部队,其中有一个名叫康克清的年轻女子。
康克清五官端正,生性活泼,待人热情,特别引人注目。她的祖籍在万安罗塘湾,距县城仅三四十里?;乖谇嗌倌晔?,康克清就富有正义感与同情心。14岁那年,她参加了当地的妇女协会,与封建反动势力作斗争。她立场坚定,爱憎分明,思想觉悟和领导才干不断得到提高。翌年,她成了周围10个村妇女会的负责人,引起罗塘湾一带农民群众的刮目相看。
17岁的康克清来到井冈山后,工作积极,斗争坚决,成了女战士中的佼佼者,成了一名保卫井冈山红旗的英勇战士。1929年3月,经曾志等人介绍,康克清在福建长汀同朱德结为夫妇。从此,俩人携手并进,一起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冲锋陷阵、战斗不息。
红军指战员在遂川活动一个多星期,9月下旬,在朱德带领下回到井冈山。顿时,茨坪、大小五井一带成了沸腾的海洋,人民群众潮水般地涌向归来的红军;袁文才、王佐等32团指战员们,热情拥抱归来的战友。人们以各种方式表达对28团返回边界的欢迎。井冈山上,到处洋溢着欢乐,到处涌动着深厚的军民之情、战友之情。
正在这时,两个战士气喘吁吁地跑到朱德面前,说有急事要向军长报告。
“什么事呀,把你们急成这个样子。”朱德一看两个战士跑得大汗淋漓、上气不接下气。
原来,侵占宁冈新城的赣敌周浑元旅蠢蠢欲动,意图由茅坪向茨坪、大小五井进犯。周浑元旅是边界“八月失败”时占领新城的,之后便经常在茅坪四周骚扰。如今又打算派兵占领红军大本营茅坪,进而再向根据地的核心部位茨坪、大小五井推进。
“是新城的敌军?”朱德不免有点兴奋。对宁冈新城,他是十分熟悉的。原来新城是国民党宁冈县政府所在地,城内居住着数百户人家,四周残留着城墙。半年多前的2月中旬,毛泽东指挥工农革命军打下了新城。从此,新城成了人民群众的天下。2月下旬,毛泽东在宁冈砻市召开军民大会,宣布成立宁冈县工农兵政府。随后,县政府驻在砻市。“八月失败”时,新城和其他平原地区先后被敌占领。新城失陷,对红军大本营造成极大的威胁。因此,朱德在前些时候曾考虑拔掉这个钉子,以确保茅坪、茨坪一带的安全。想不到,今天新城敌军竟自己送上门来。
遂川一战,第28团重振军威,如今恢复了元气。听说周浑元旅妄图骚扰井冈山,纷纷向朱德请战,要求下山迎战周敌。
“好,好,这次让28团挑重担,让你们再向边界人民献上一份厚礼。”看到广大官兵情绪饱满、求战心切,朱德甚为高兴。他忙和毛泽东等一起研究歼敌计划。随后,带领红四军连夜赶到茅坪,做好应战准备。
察看茅坪四周地形后,朱德决定在距茅坪二三里的坳头垅设置布袋战,让周浑元部有来无回。坳头垅是新城至茅坪的必经之道,为带状峡谷,两旁是突起的山峰,峡谷的两头呈壶状。朱德部署28团第三营及31团埋伏在坳头垅两旁山坡上,28团第一营在峡谷口担任正面出击任务,32团以少量兵力引诱周部进入“布袋”。
10月1日,暑威已去,秋高气爽。红军各路人马在朱德指挥下,严阵以待,等候敌军往“布袋”里钻。
这一天,周浑元派营长周宗昌率6个连的兵力,会同宁冈地主武装,趾高气扬地从新城一路开来,快抵达坳头垅时,路遇一支红军小部队。几个回合,把红军“击败”。初战告捷,敌军得意忘形,死追红军不放。这下,正中红军之计。朱德站在一个山头上,敌军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视线之中,眼看敌军全部进入坳头垅,成了红军瓮中之物。
“向敌军开火!”朱德向各路红军发出攻击命令。
刹那间,子弹、手榴弹、土炸药,雨柱般地落在敌军身上,山谷中横尸一片。随即,28团第一营又从峡谷口向敌军猛扑过来。上下左右一齐夹击。敌军很快被全歼在“布袋”之中。接着红四军直扑新城,占领宁冈全县。
一场漂亮的“布袋战”,再次在根据地内引起震动。人民群众无不称赞红四军英勇善战,称赞军长朱德非凡的军事才干。
坳头垅战斗刚一结束,朱德又带领红四军主力奔赴遂川继续做群众工作。
朱德深切地了解到遂川在边界武装割据中的战略地位,把遂川的群众工作做好了,不仅有利于边界红色政权的巩固,而且也为根据地向外发展创造了重要条件。
如同9月那次一样,红四军10月赴遂川,再次成立了行动委员会,朱德任书记。行委分成5路,带领红军指战员深入穷乡僻壤,大张旗鼓地开展群众工作。他们会同当地党的组织,大力发动群众,带领群众斗地主、分田地,消灭反动势力,建立红色政权,发展农民武装,掀起声势浩大的游击暴动。
11月初,朱德率领红四军主力撤离遂川。
此时的井冈山,寒意已浓,一片冬日的情景。朱德率领红四军官兵,带着从遂川筹集到的1万块大洋及其他军用物资,沿着崎岖小道,攀山峰,过峡谷,走木桥,镗小溪,向井冈山开去。
“敌人休整了一个多月了,估计又要对井冈山有所行动了。”一路上,朱德揣度着敌人的动向,预计返回井冈山后将面临的任务。
果然不出朱德所料,他率部刚到山上,就从一份军事情报中得知赣敌周浑元旅派出第27团从永新直扑新城,并企图侵占茅坪一带。
“周浑元不浑,他在做白日梦,妄图从红军身上捞到什么好处。”毛泽东也显得有点兴奋。他同朱德等一起研究后,决定由第28团及31团第一营迎战周浑元部,用铁拳打破他的美梦。
这月9日,经过多次战斗磨练的第28团,会同31团一营从茅坪出发,直奔新城。
经过近两个月的休整、补充,又接连在遂川、坳头垅打了两个漂亮仗,红四军的士气更加旺盛,全军上下锐不可挡。一个多月前,周浑元旅败在红军手下,至今士气沮丧,所以在新城稍一接触,周旅27团就败退下去,慌忙向永新逃窜。新城一战,歼敌一个营。
“敌退我追。”朱德、毛泽东率领红军紧追不放,在龙源口追上逃敌又歼一个营后,不顾疲劳,向残余之敌继续追杀。
红军追至永新城外,残敌会合县城的第26团企图负隅顽抗。敌第26团以逸待劳,用各种武器抵挡红军的进攻。瞬间,永新城外火光冲天,硝烟弥漫,双方发生了恶战。妄图挽回败局的敌军在顽强勇敢的红军攻击下,渐渐招架不住,纷纷向后溃逃。红军一路追击,一部分还打进了永新县城。
永新这一战,是红四军主力返回边界后在朱德指挥下取得的第三次军事胜利。战斗中,红军收复了部分失地,使根据地拥有宁冈全县,以及遂川、永新、酃县各一部,形成南北狭长的整块。此外,割据区域还有永新的天龙山区、万年山区、莲花的上西区等小块山区。
朱德率领红军大队返回井冈山,接连在军事上取得对敌斗争的胜利,在政治上广泛开展群众工作,使边界工作逐步恢复,再次出现了欣欣向荣的可喜局面。此时,边界人民重新露出了胜利的喜悦,也深深铭记着朱德为捍卫井冈山红旗所做出的杰出贡献。